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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小姐,您的碳烤牛舌。”
    绿眼睛的餐馆侍应将一团焦黑的肉块摆到谢月枫跟前,他挂起骄贵的微笑,等到那只丝绒手套递给他几张崭新钞票才肯离开桌旁。
    她倒是从不为难洋人,或许她以为洋人才是自己人,沉知墨暗暗忖度。
    胃里的灼烧感还没消退,留声机离她们座位很近,凌乱的乐声不断冲击着耳膜,沉知墨知道自己脸色一定算不上好看。
    留声机播放着弗朗茨.李斯特,谢月枫在家里也常听,听不懂也要听。
    舞厅里放的是“下里巴人”,这是“阳春白雪”。
    叉尖摁住了滑溜溜的牛舌头,切开里面是粉嫩的肉,谢月枫切得并不费劲,沉知墨由此判断这块肉绝不是从自然老死的牛身上掉下来的。
    她想起方语抚摸耕牛的样子,憨厚的老牛伸出舌头来舔方语的脸,后来为了给她凑钱念书把牛卖了,方语回家偷偷抹了好几天眼泪。
    嘎唧嘎唧,刀刃摩擦过瓷盘,像是给陡然变快的音乐伴奏,两股声音交织刺入,激得酸液又往上涌,沉知墨迅速捂住嘴巴,但谢月枫还是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。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    沉知墨摇头,杵在椅子后面的张副官替她开口了:“太太来的路上受了惊吓。”
    待他简略描述完事情经过,谢月枫贴心地把自己的薄荷饮料推到沉知墨手边。
    “我懂,那的确很可怕,是他们不好,叫你看到那种脏东西。”
    脏东西?
    那是她朝夕相处几个月的同学,是昨天还在跟她畅想毕业回老家后要去何处教书的活生生的人。
    沉知墨从不认为自己是忧国忧民那一批热血青年,如果朱永淑不是自己认识的人,就算看见了,惊讶一下也就过了。
    半开放的年代什么想法都有,自私和凉薄还算不上值得苛责的行为。
    但是……真正发生在身边……
    “好啦,别难过啦,看我给你买了什么?”
    谢月枫从衣兜里掏出一枚戒指盒,不管沉知墨期不期待,她反正相当期待,她铺垫出神神秘秘的姿态,缓缓掰开盒子。
    跟盒子里的东西比起来,餐馆明亮的灯光显得十分凄惨。
    数颗小钻石簇拥着中央硕大的方形红钻,如榴花绽放在冬月,任何人都无法忽视它的明媚。
    “九克拉。”谢月枫补充道。
    她在等什么?
    只要伸出手让谢月枫替自己戴上这颗美貌变现的资产,再假模假式恭维几句就好了。
    为什么手像被钉在了桌面,动弹不得。
    “高兴傻了?”见沉知墨迟迟没有动静,谢月枫干脆自个儿拖过她放到桌面那只手。
    冰凉的指环卡进了无名指。
    “很合适。”谢月枫隔着钻石吻了吻那手指,“我一直记着你的尺寸。”
    有时候,送礼的人比收礼的人更享受送礼这行径带来的快感。
    权力和宠爱之下的自我陶醉。
    沉知墨觉得讽刺。
    请问这莫大的权力和买钻戒的钱是什么换来的?
    她不是不知道。
    如今世界乱了套,大小军阀各自割据为王,过度的贪腐让他们创造出了“预征税”这种东西,而这税,已经收到了一百年后。
    同样,嚷嚷着要推翻他们的就一定是好人吗?学堂里有些同学因着她的身份避着她,以为她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。
    曾经不敢做的都披着“革命”的外衣做了,那些理性的启蒙思想,同时契合了他们非理性的欲望。
    不论革命还是复辟,只要“正入时”,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参与进去。
    她什么浑水都不想搅,有什么错?
    她想起朱永淑未瞑目的双眼,以前是不在乎,现在,不禁担心这双眼会出现在那一张张藏不住心事的年轻面庞上。
    还有,方语。
    熟悉的恶心感又顶到了嗓子眼,“对不起……”沉知墨捂住嘴巴,逃也似的离开餐桌。
    “最近还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?”
    望着那道仓皇的背影,谢月枫沉下眸子,以惯有的自言自语形式问起张副官的话。
    “不太清楚,或许太太吃坏东西了。”
    “让罗斯医生明天到家里给太太检查下身体。”
    “是。”
    副官脑海里把这项命令记入「待办」。
    “我也想知道。”刀刃重新切割起了牛舌,“她到底怎么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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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从洗手间出来后,沉知墨恢复了乖巧妻子的模样。
    她字斟句酌地说了好些俏皮话哄谢月枫开心,对钻石更是赞不绝口。
    “你喜欢就好。”
    谢月枫揽着她,在餐馆支票簿潇洒签下自己的名字,见她盯着簿子看,便问了一句:“钱可够用?”
    “都进了乔太太口袋了~”
    “输给她倒也不打紧。”谢月枫又签了一张支票,却没有直接给她。
    上车后,那张支票被压进了座椅垫子里。
    “知不知道我多想你?”
    衣衫半解,两颗尖牙来回刮蹭着乳头,沉知墨用手臂横挡住脸。
    她不想回答,也不能拒绝。
    求助?
    司机明明坐在前头,对后座发生的事却视若无睹。
    她听到了解皮带的声音。
    “别在这里……”
    好不容易来点感觉,怎么能说停就停。
    “你,下去。”
    总得顾着自个儿的颜面,谢月枫分出心将司机赶下了车。
    司机点着一根卷烟,烟还没燃完呢,车身就停止了晃动,他主子气恼地伸出头叫他滚上车。
    “得,拿我消遣……”司机踩熄卷烟,有些心疼。
    汽车重新启动,沉知墨整理衣服时悄悄把支票塞进了手袋。
    等到谢家洋楼映进车窗,天也黑尽了。
    本一路无言,但沉知墨觉得合该找些话题,与谢月枫之间,沉默不是什么好事。
    “有月亮。”
    谢月枫正在欣赏新刻的姓名章,头也没抬地接了句:
    “看来明天不会下雨。”
    听到这句,沉知墨释怀地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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